贛江之險,盡在九瀧十八灘(江西萬安)
古代經(jīng)商、發(fā)配、貶官去廣東,都要溯贛江而上,經(jīng)梅關去嶺南。贛江十八灘成了交通險途,也成了一種景觀。許多名人路過十八灘,都曾留下詩文。蘇軾有詩:“七千里外二毛人,十八灘頭一葉身。山憶喜歡勞遠夢,地名惶恐泣孤臣。”文天祥留下絕唱:“惶恐灘頭說惶恐,零丁洋里嘆零丁。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!
古代有詩文記述了當年十八灘險況。有一篇《水中石記》描繪灘石:“石多如牛者,如狗馬者,如龍蛇而獰欲飛走者,如猿而上下其臂,或蹲以啼者,皆激水聲聞百里。……舟行無不動心,稍不慎必嚙之而碎。”“灘聲嘈雜如轟雷,頑石參差撥不開;行客盡言灘路險,誰教君向險中來?”
我少年時期就曾聽過一個十八灘的民間傳說:很早很早以前,有一位神仙要在贛州造城,附近沒有適用的石頭,得從很遠的地方運去。神仙嫌石頭笨重難以搬運,便把石頭變成豬群,讓它們沿著江畔往南走。路上,神仙發(fā)現(xiàn)有豬走失,便問江邊一位洗衣婦女:“老表嫂,有沒見到我的黑豬?”那婦女低頭洗衣,回答說:“剛才我只見幾塊石頭滾下了水。”誰知這個凡人一語道破天機。所有的豬立時下水變回石頭,成為贛江十八灘。
聽了這個故事,早就向往著一睹十八灘險境。1951年冬,初次到贛南做農(nóng)村工作,分配在贛縣大湖江,恰好是十八灘所在地域。記得入村時就聽老表說,江里有糧船觸礁沉沒,許多男子搶救糧食去了。當時不知這礁就是十八灘,以后跟老表熟悉了,才知當?shù)卦S多男子吃的是“水上飯”,其中不少人以灘師為職業(yè)。凡船到灘前,都要攏岸請灘師上船引航,灘師對水下隱伏的暗礁,了若指掌,歷險如夷。但在風大浪急時,灘師也不敢冒險行船,須下錨等到風平浪靜才敢過灘。
當時雖然經(jīng)常行走于沿江一帶,但岸上看灘,猶如霧中看花,不甚了然。有一次從贛州出發(fā),乘船去萬安,時值枯水季節(jié),灘石畢露,加以灘師船工指點,才得一睹十八灘真面目。
船行首發(fā)白澗灘,只是一般沙瀨無險,到了鱉灘,但見亂石羅布,如無數(shù)大鱉潛伏水中,一路不絕,中有航道,仍無險象。我以為灘險不過如此,船工笑道:‘還早著呢!“果然,船行未到界坪,就見水中巨石如犬牙交錯,木船小心翼翼地在人頭石、虎頸石的空隙中穿行。此時心情開始緊張起來,但這不過是序曲。過了界坪,來到天柱灘,只見三座石峰潛伏中流,路狹水急,浪涌如山,小船既要度風向,又要審水勢,更要察暗礁。越過一柱,眼看要撞上另一柱,船工一個急轉舵,灘師同時一點篙,才幸免觸礁。連續(xù)三次周折,方從天柱中脫身出來、我捏了一把汗,灘師和船工也松了一口氣。
接著一路經(jīng)過茶壺灘、小湖灘,狗腳灘,都不甚險。到了大湖灘,只見巨石如人,橫臥中流,阻斷航路,這就是有名的石人灞,枯水時大船無法通過,須用小船駁運,叫做搬灞。我們乘的是小船,勉強擦底而過。接下去是落獺、銅盆、青州三灘,到了良口灘,就進入萬安縣境了,水中槽石如伏龜,沉浮于水際,再經(jīng)昆侖和曉灘,到了武索灘,有猴子、對魚二石,比較兇險,過了昂初灘,便是小蓼與大蓼,水底礁石星羅棋布,犬牙交錯,小蓼有九官八卦,大蓼有曲尺秤桿,小船有如進入水底迷魂陣,又如穿行在斧刃刀叢。再過棉津、漂神二灘,便到了最后一個惶恐灘;炭譃╊^說惶恐,灘名就使人產(chǎn)生惶恐心理,望而生畏。碰到此時江上風起,水急浪高,船不敢過,只得攏岸等候。久等不見風平浪靜,一打聽離萬安城不遠,只得登岸步行。可惜功虧一簣,未能見到“輕駛疾如箭,號怒沸若煎”的險象。
人生的航道不也如九瀧十八灘?隱伏險礁,暗藏危機。
1954年正式調來贛南工作后,很想舊地重游,一直沒有機會。直到粉碎-后,有珠影編輯來贛南組稿,幾位文友同乘坐貯木場的一艘拖輪,專程去看十八灘。途經(jīng)章貢二江匯合的儲潭,順流而下。江水清澈,風和浪平,可惜有礁無險。船工介紹,經(jīng)航道部門多年的疏浚開導,那些猙獰可怖的擋道礁石,被0轟掉,長達百里的十八灘航道,安裝了航標,千里贛江成通途,百噸大船通行無阻,不用灘師引航了。
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讀書時,就從報上得知江西有個美國設計的TVA計劃,宣揚是個了不起的空前浩大工程,要攔腰截斷贛江建水電站,地點就在十八灘。但只聽雷聲無雨點,據(jù)說是耗資過大的緣故。這個江西人盼了半個世紀的工程,終于在改革開放年代實現(xiàn)了,萬安水電站便是建在惶恐灘的堅實基石上。昔日令人惶遽驚恐的地方,今天大放光芒,造福人民。
十八灘的暗礁險石,已經(jīng)深深埋沒于水底。贛江十八灘的景觀,成為無跡可尋、無法再現(xiàn)的歷史,留下來的只有歷代名人詩文和民間傳說。